快畢業的時候,為了求職,我們每個人都置辦很正式的套裝。我記得自己買了一套煙灰色的套裝,上身是傳統的西裝款式,下身就是長褲,去HH公司參加面試時就穿了這套,加上高跟鞋和長大衣,頭發盤成個發髻,要多老氣就有多老氣,生怕被別人看出青澀來。現在想起來,那套西裝是我有史以來最傻的衣服了,事實上,我只穿過那么一次,后來想起來再找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將那套衣服扔到哪里去了,也許是離開學校時忘記帶走了。
幸好是HH公司,本來就是走傳統路線,不然換了別的新派一點的公司,看到我穿得如此傻得冒泡、如此沒有想象力,可能都會考慮不錄用我吧?
一進公司學習規章制度時,注意到有一條:上班要穿職業裝,不準穿牛仔褲,不準穿拖鞋,不準穿無袖無領的衣服,不準……很多個“不準”,現在記不清楚了。并且白紙黑字地寫明,違者扣獎金500元。聽公司的前輩講,有人真被扣過的,因為穿牛仔褲。
事關金錢,不是鬧著玩兒的,我們新來的同志嚇得言聽計從,乖乖穿所謂的職業裝。那時候是夏天,KEVIN他們男孩子穿西褲、短袖襯衫,有時候還打領帶;我們女孩子選擇面比較廣,當然不會再穿那種西裝長褲了,一般會穿上身小西裝領短袖、下身為及膝裙或者A字裙的套裝,記得當時我常穿的顏色是白色和米色;乖乖穿著肉色連褲絲襪(我最討厭穿絲襪),白色或黑色高跟涼鞋,因為害怕絲襪刮壞,我還特地在辦公室抽屜里備了一雙新的,以備替換。
后來,過了一兩年,我們那屆人從小油條混成半老油條了,加上后面又進來一些更年輕的職員,公司里忽然象發生了服裝的革命,開始偶爾有人在星期五穿牛仔褲來上班了,號稱時尚雜志上就這樣教的,周末要穿得“CASUAL”,放松心情。不好意思,我就是這偶爾的人之一。我們最初還遮遮掩掩地穿些咖啡色或黑色的牛仔褲,象打擦邊球一樣,比較看不出來是牛仔褲,后來革命風氣日盛,干脆藍色牛仔褲全出來了,再到后來,不僅年輕人敢穿,連科長級的人物也忍不住了,時不時地穿一兩次過過癮。
是啊,畢竟,牛仔褲穿著最舒服啊,比什么西褲、比什么A字裙可舒服多了。
越來越多的人穿牛仔褲、平底鞋來上班了,雖然扣獎金的威脅仍然存在,可多少有點法不責眾的感覺。穿了多時,不見領導有什么反應,開始有人得意起來了,說:就是嘛,我們做外貿的,哪能象人家銀行、證券公司里那樣穿得規規矩矩的呀,那樣還怎么干活?
這話說的一點不錯,只要看看我們每天上班都在干些什么,你就知道我們該穿牛仔褲還是套裝裙了:有時我們趴在大臺子上量衣服尺寸,檢查衣服上的毛病;有時我們蹲在地上一手拿美工刀一手拿封箱帶,封紙箱寄快件;有時我們樓上樓下地爬樓梯,去單證科、財務科、或者老板那里簽字;有時更是包一拿就出去出差了,去的都是鄉下地方,坐的也許是臟兮兮的長途客車。
老板和職員之間心照不宣,我們穿我們的,老板們看在眼里,不說,當然,他們自己還是憋著不穿的,照樣西裝革履來上班,當老板真是累啊。
如果天氣忽然降溫,或者辦公室里空調打得太冷,就會有人隨手從樣品架上扯一件樣品來套在身上,有時吊牌還在上面,就這么穿著到食堂吃飯,脖子上架著大大的吊牌,反正人人都知道是樣品套在身上。
每年唯一的正式場合就是參加國內或國外的交易會了,一般都會有領導帶隊,這種時候,誰也不敢往槍口上撞,反正一年也沒幾次,麻煩就麻煩點吧,男人們把最正統的西裝領帶全披掛上陣,女人則一定要職業裝的。每到快要去參加交易會,我就開始抓瞎,翻箱倒柜也找不到什么合適的衣服,打電話問我媽:“你還記得去年我參加交易會穿的什么衣服嗎?”她當然不記得,所以我只好又臨時跑到店里去買兩套來應付,待到交易會回來,又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不見天日。
有一天我發現,年紀越大,我買的職業裝顏色越鮮艷了,即使是傳統的款式,我也一定會選擇粉紅色、果綠色、天藍色之類,絕對不考慮灰色啦咖啡色啦。當年青春無敵,生怕別人拿我當孩子看,迫不及待穿老氣衣服裝成熟,而今,就算把泰迪小熊穿在身上,也不會有人看輕我的年紀了,唉,悲哀啊。
人就是這樣,得寸進尺。發現沒人管以后,我穿衣服開始越來越不上規矩了,平時穿什么,上班也穿什么,花花綠綠的牛仔褲,背上印著巨大號碼的運動恤衫,滿是鉚釘的外套,什么都敢穿去上班;夏天根本不穿襪子了,終于跟我討厭的絲襪永別,赤著腳穿涼鞋,有時甚至涼拖,腳趾甲五顏六色。不過,我是堅決不會穿超短的裙子去公司的,做事不方便。
即使這樣,也不是勇者無懼的,要是知道今天要去找老板簽字,我一定會穿得稍微收斂一點,不會在將要拿著報告伸到老板面前的那只手上戴太多奇形怪狀的手鐲。當然,在沒有思想準備的情況下被老板撞見在電梯里,就毫無辦法了,只好將涂成彩色趾甲的腳拼命往別人后面藏;還有個辦法就是努力跟老板說笑,做各種夸張的表情,把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你的臉上,而不是身上。
去年我辭職的時候,有同事恍然大悟地說:“怪不得你最近這么囂張,耳朵上戴三五個大耳環,原來是準備辭職了。”
牽強啊!他難道沒有發現,我早就這么囂張了嗎?誰規定不辭職就不可以囂張的?